父亲“上当”

文/汪万英

“我又买了两盒药。李教授说了，两盒药本来是1200元，她自己亏了200元，只收了我1000元。现在的教授心真好啊!”新学期开学第二天，忙完学校的工作，我和先生去看望父母，一进门，父亲就兴奋地对我说。

父亲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子女多，他6岁就被送到海拔1400米的高山他二姑家寄养，即使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父亲也只能穿着单薄的短裤放牛、打柴;8岁时又被送到他幺姑家，帮忙推磨、给他幺姑开的面馆打杂，晚上睡在干玉米壳堆里(当地人叫“冲壳子”);9岁时回到老家，跟着我奶奶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光着屁股在齐腰深的冬水田扶着犁铧犁田。

年少时的艰辛生活给父亲留下了老寒腿的病根。现在，父亲三伏天还穿着秋裤，腿脚麻木、疼痛难忍。吃的，擦的，蒸的，泡的，各种药物，各种治疗，但收效甚微。

我一看，是两盒“生命宣言珍珠灵芝胶囊”，主治：养心安神、滋补肝肾。用于慢性肝炎、神经衰弱、头晕失眠、胃肠溃疡、慢性支气管炎、冠心病等。我在网上搜了一下，零售价100元一盒。我知道父亲又上当了。

“您买这两盒药，治疗什么病呢?”我笑着问父亲。

“治疗我的脚痛啊。”

“这一盒药网上零售才100元，您两盒付了1000元，多付了800元，而且这药也不治疗脚痛啊。爸爸前次就上当买了1000元的药，妈妈，您这次怎么不制止呢?”我把网上查的价格给父母看，笑着看了母亲一眼，假装嗔怪道。

“我也晓得可能又上当了，但是我想他的脚早点好，就不忍心阻止了。”母亲有些委屈地说。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我今年春节期间手术后被困县城，父母住在70公里外的古镇，因挂念我的病情常常不能入睡，又不能前来探望，母亲本来体弱，担心、着急，忧患成疾，使脑血管硬化引起头痛的老毛病复发了。

正说话间，顺丰快递打来电话，叫父亲去取包裹。

“哟!孝敬二老的人很多嘛，这不年不节的还有人寄包裹来!”先生在一旁打趣地说。

父亲犹豫片刻，吞吞吐吐地对我说：“那是我给你妈妈买的药，河北那边李教授寄过来的，总共5200元。”

“哪个李教授?他怎么知道您需要药?”我疑惑地问道。

父亲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三个“评书机”。我打开其中一个，摁下键，播放的是那个药如何如何好，如何包治百病。打开另一个，讲的是孝文化，说儿女如果支持父母买这个药就是孝顺，否则就是不孝。

“这些‘评书机’是专门给您洗脑的。这个李‘教授’可能是骗子，寄来的药不仅不能治病，还会贻误病情。您上当啦。”我好气又好笑，使劲压了压心中的怒火，轻言细语对父亲说。

原来骗子不知从哪里获取了父亲的电话号码和通讯地址，竟然采用先洗脑后骗钱的方法，专门寄来了洗脑的“评书机”。

“你妈妈病得很严重，吃了这么多药也不见好。是钱重要?还是生命重要?这次就算是上当，我也要试一下!”父亲决绝地说。

“都怪我，哥哥姐姐弟弟他们离得远，我又生病做手术，疫情期间封路无法回家陪你们，都是我不好。妈妈病了，你们只在地摊、药店买药不行，要去正规医院看医生，对症下药。下周一，我先约好医生后，就带妈妈去重庆大医院看病。”我怕父亲着急上火，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并劝说他们去正规医院治疗。

任我磨破嘴皮，父亲总是不答应，我知道他们是心疼钱，又怕给子女增加负担，无奈之下，我只好向远方的哥哥姐姐求助。

姐姐哥哥视频聊天给父母举例子，讲道理，哄了很久，父亲才答应拒收快递，答应让我带母亲上重庆看病。后来因为母亲晕车，到重庆大医院看病需要先做核酸检测，父母嫌太麻烦而作罢。

我先生在京东网上，买到了最开始在万州三峡医院专家给母亲开的治疗头疼的西比灵、罗通定片、地巴唑片等在镇上药店已经买不到的药物。

不久，李“教授”又给父亲寄来一本《红墙国医》杂志，里边的《幸福晚年 自己把握》《致读者的一封信》《生命珍灵我丢掉了药罐子》《20年胃溃疡60天全好了》等几十篇文章又给父亲深刻洗脑，并且天天换人轮番打电话给父亲，怂恿父亲买药。我几次提出让母亲去县医院看病，都被父母婉拒。看着母亲病情一天天加重，父亲忧心如焚，决定赌一把，背着我从李“教授”那里买了1000元的药。但效果几乎为零。

先生在网上买的药寄来后，母亲每天按时按量吃药。我和先生尽量抽时间去陪伴父母，让母亲欢心;侄儿侄女也常抽空带家人回去看望;我儿子特意给他外公外婆买了一台55英寸的智能大电视;远方的哥哥姐姐弟弟也常和母亲视频聊天。每次母亲看到孩子们，脸上笑开了花儿，心情好了很多。父母今年结婚60周年，我和先生常以此为由，带父母外出拍“钻石婚纪念照”，当父母深情款款，向对方说出心中的绵绵情话，我就悄悄录下视频，剪辑成片，在儿子给他们买的大电视里播放。看视频时，父亲羞怯难为情，母亲却幸福地朗声大笑。

当天父母不知道我要去，家里没备什么菜。将就烙了一盘白豆腐，炒了一盘茄子，烧了一个白菜汤。我拍照发到家人微信群，开玩笑说，父母的钱被骗光了，没钱买肉，只能吃素食了。弟弟见了，马上“悄悄”给父亲打了200元。小侄女见了心疼地立即微信给她爷爷转了500元，叮嘱他拿去买肉，不要再上当受骗了。姐姐见了，立即微信转给父亲500元，并和父母视频聊天，责怪父亲“不听话”，说前面答应了不听骗子的，怎么又被骗了?父亲笑呵呵地“保证”，说下次不会了。

前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和先生去看望父母，见桌子上摆了几大盒中成药。上面既无生产厂家，无生产日期，也无质量合格证，典型的三无产品。我问父亲药是哪儿来的?父亲说是他打电话叫忠县一个年轻人送来的，总共850元钱。原来，几天前他和母亲路过街心花园，有人给了他一张传单，宣传说是祖传秘方专治脚痛。我把电话回拨过去，要求退货退款。父亲一把夺过电话，给对方赔笑道歉。然后批评我，说人要讲诚信，既然是他叫人家送来的，那就不能退，有没有效果，等他吃完药再说。我说这些三无产品，万一中毒了怎么办?父亲却说，人家怎么能卖毒药呢?你对人怎么这点信任都没有?我还想劝说，父亲已满脸不高兴，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我只好作罢。

后来我问父亲效果如何?父亲笑而不答。“上当了!一点儿用都没有。”母亲见状，帮他回答道。

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也上过一回当。那时我和哥哥住校，每个月要交粮食或者粮票。一次父亲到万州给酒厂买酿酒的酒曲，在一条小巷里，一个男人手持粮票追上父亲，问他要吗?当时家里粮食很紧张，市面上也没有粮票卖，父亲为了让我们顺利上学，就拿出身上仅剩的十几块钱，买了三十多斤粮票。父亲心想，有了这三十多斤粮票，我一个月的口粮就不用发愁了。回到家里，父亲兴冲冲地摸出粮票，却傻了眼——三十多斤粮票竟是一叠烧纸!那时，父亲酿酒一个月的工资才十几块钱呀。面对自责难过的父亲，母亲没有责怪，而是安慰他说：“就当拿钱买个教训，今后注意点就行了。”

父亲一生踏踏实实，勤勤恳恳，诚实守信，不追名不逐利。回想父亲上的这几回当，不是他愚昧无知，不是他贪财，也不是他贪便宜，而是骗子利用了他的诚信，他对人的信任，他对家人深切的爱。当然，也是因为，子女们特别是我，疏于对父母的陪伴，少于跟父母沟通、联系，才给了骗子可乘之机。

【作者简介】汪万英，重庆市石柱县西沱中学高级教师，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

责任编辑：吴蜀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