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庆华
人的大脑可真是奇异,潜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似乎早已随风飘散,但因为它与你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美好的刻骨铭心的时光,也就像在厚实肥沃的土壤下植入了优良种子,我将它称之为情愫,不管过去了多久时间,哪怕就一些个毫不起眼的小事,一遇相同或者相似的情景就会被勾起被唤醒激发。这不,刚刚进入4 月的江城,天气已有些闷热,早上开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咦,没想到竟掺杂有丝丝什么香气,嗯,吸一口,香,幽幽的馨香;嗯,深吸一口,真香,香气还有些凉,沁人心脾,嗬,脑子里猛地一激灵,没错,是玉兰花香。
让门窗大开,让清新的空气和着丝丝缕缕的花香挤走室内淤积的闷气,开门下楼,嗅寻着香气,追寻至小区花园的一处密林边上,目光仔细在密杂的树林中搜索,终于发现躲在大树丛下的一株黄角兰树,幽幽的香气之源,拨开荆棘树枝,踏开绿草腐叶,靠近,再靠近哦,白璧无瑕的本色,扑鼻生芳的花香,沉静幽雅的气息令人有些醉了,充溢鼻头的花香和牵扯着玉兰的陈年往事一起浮上脑海,过去那些浸染花香的日子仿佛又回到眼前。
出生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人,经历了那个翻天覆地变化一步就跨进激情燃烧的岁月,母亲是作为铁姑娘战斗队的队员冲进的大炼钢铁运动的,铲煤、挖炭、运输、装车,每天十几个小时的体力活儿干下来,青春期的姑娘不是腰酸背痛而是连骨头都散了架。“那个累呀,躺上床都睡不着觉,不过,我有个秘密,你知道吗?有了它,我很快就睡着,还香得很呢。”我小时候多次听母亲讲过她当铁姑娘的事,知道她们女工宿舍后窗外有几棵玉兰树,当然很稚嫩,高大粗壮的树都被锯断拿去炼钢炼铁去了,但这棵逃过劫难的玉兰树结的花果却异常地多,躺在床上闻着忽隐忽现的幽香,勾的鼻腔痒痒魂头飘飘,不过瘾,起身去到房后摘几只正开着的花,可劲嗅嗅,再放在枕边,浸淫花香入睡,醒来完全是一个崭新的满血复活的生命。这故事后来都耳熟能详了,哪儿还有什么秘密,不过第一次讲的时候,我曾说秘密就是我爬在您身上给您踩背,踩着踩着您就睡熟了。母亲听了,哈哈大笑,笑得弯下腰半晌直不起来,那开心样子至今也能依稀忆起。
妈妈曾经对我说,你跟玉兰有缘,怀揣你的时候,她调到钢铁公司党委办公室当打字员,每天加班至很晚,楼外也有玉兰树,常常有花香飘进来,醒神,再去摘几朵花骨碌泡进浓酽的沱茶杯里,喝起提神又清香,末了,把茶叶和花朵都咀嚼吃了。后来我长大了,再听她这么说,就回答说难怪我现在是烟酒茶“三开”,加上大鱼大肉变“五毒俱全”,原来是娘胎里带来的。老年的母亲竟然略带羞涩地说;“呐,我也是没办法呀,那个时候大跃进,要十五年超英赶美,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天天加班熬夜,不喝茶行吗?”转头又说:“诶,你这个职场中人,抽烟喝酒吃肥肉也加班熬夜熬的,怎么会怪到为娘的身上啊?”话音未落,母子二人抚掌大笑,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
说真的,如果用足够的心去品,你会发现已经成熟挂上枝头的玉兰花由骨及朵,从吸吮到外化的情,兰花骨朵被绿夹蓝色底座包裹着,果头含苞待放,白璧无瑕,醉艳欲滴,惹人怜爱至心尖;如果用足够的情去鉴,你能体悟到成熟的玉兰花从花茎到花蕊全身心散发出的不同尺寸的气,深吸的香,潜入心底,荡气回肠,掠过鼻头的香,飘逝而去。历经久长,阅历多年,才察觉沁人心脾的纯粹的香、融入血脉的真正的情并没有被消亡,而是被五颜六色的花儿所包裹,一旦被“锋利之器”划破,溢发而出竟会喷涌不止。现今我矗立玉兰树下,忆起11年前和18年前失去的母亲父亲,以及30 多年前早逝的兄长,还有生活中失去的恩师、同学、为职场献身的战友,想起家人的情、人间的爱、社会的温暖,连同眼前繁茂的春色一起翻滚起伏搅得心绪如潮,禁不住暗自潸然,喜耶、悲耶、乐耶、哀耶、叹耶,五味杂醇涌上心头。
人间正道是沧桑,至真味道是清香。
玉兰花的清香,淡雅、恬静而非浓郁,才是人与花、鼻息同香味相融的至深境界,当我们闲适下来,当我们的雅兴浮上头来,体悟到的那份趣境尤为难忘。而在我脑海中记录深刻的花儿与花香倒是另一种时刻另一种境况。难忘那个枪炮轰鸣的漆黑的夜,父母白天黑夜都忙着去“抓革命,促生产”,社会上“文攻武卫”的争斗如火如荼,大面积停电是常事,家里扔下三岁至九岁的三个孩子,蜷缩在墙角又冷又饿又恐惧地不知所措,小妹妹吓得大哭,哥哥去安慰她,把个小不点抱进怀里仍止不住她的啼哭,好不容易等她哭累了睡着了,外面刺耳的枪声又吓得大哭,这下哥不知怎么想起了摆在饭桌上花瓶里的一束玉兰花,直在她鼻子下晃动,我在旁边都嗅着满鼻腔的香气,没想到这又神奇了,不到三岁的小妹竟一声不吭睡了过去。第二天天亮,父母回家,用母亲的话说,爹妈那个心情急得像火燎了草房,打开房门一看,三个孩子像一窝狗崽惓成一团,中间围绕的居然是一束玉兰花。父亲说,这玉兰花还会催眠。朗朗笑声把一家人从梦中惊醒,也让人忘了这是“文革”中最糟心的时期。还有一个“细微”场景是,那年春季入学,乍暖还寒的气候让刚上小学的我感冒得不轻,从家到邹容路小学不过五分钟路程居然走不到了,在家躺了一个上午,母亲专门在单位请了假回家,手里拿了几颗玉兰花朵,说是在路边小贩买的,放在了我的枕头边上。嗅着清香,感觉轻松多了,母亲给喂了药,问要不要奖励你,我问为何,她说奖励你装狗啊,我说没装,她说装了,我说是您的玉兰花救了我。母亲笑了,笑得很灿烂,说那好再奖励你一次,奖励你吃一碗丘二馆的鸡汁银丝面。在那个连红薯包谷都吃不饱的年月,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奖励”呀,平常路过丘二馆门口闻一口鸡汤味都垂涎三尺,况且还要大快朵颐地吞上一碗------我噌地跳下床来,大喊快走。母亲穿针引线把几颗玉兰花穿在一起挂在我胸前的衣襟上,那香味就一直窜在我鼻息下。母亲把我的一只小手握进她温暖的手再揣如她的裤兜,牵着走,那份温暖那份母爱,还有那份馨香一直萦绕着我,从家里到五一路的丘二馆只十分钟路程,我渴望走得很长更远------第二天一早,我活蹦乱跳上学去了。这一段“家话”母亲一直念叨到老,只不过她坚持说是我装狗,骗吃,吃好了就上学了。我说是她的玉兰花治病,一闻芳香感冒就好。再有一段花香的“细节”,已经是垂垂暮年的老母亲再露台花园里种下一株玉兰,每逢结果开花的季节她亲自去摘下花果用锃亮的细铁丝穿上一串,在每个家人的床头放上一串,整个家里变温馨花房。有一次我出远差回家,母亲见了多日不曾谋面的儿子,那高兴劲已不是拥抱、抱头、抚掌、语言可表示的了,用了她的最高礼仪,把她胸前的一排兰花取了下来,用别针串在了我胸襟,再把一串新的也别上了我胸襟。看着她斑白的头发,满是褶皱的脸、挂着泪花的眼角和颤颤巍巍的动作,体会到父亲逝后老人独居的思亲情且,竟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将母亲的头拥进怀里,自己也已是泪眼婆娑。我不敢告诉她,这次去外地抓捕罪犯确实历经了一次生死之险,之前倒是觉着干警察将生死置之度外理所当然,此时此刻设想风烛残年的老母亲一旦获知她儿子早去的噩耗,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亲情凄惨,更是悲从中来,惊悚万分。再洁白的玉兰再浓郁的馨香终将替代不了这母子亲脉人间情缘。
管它污浊起淤团,自留清气在人间。不管怎么说,玉兰花以她无瑕的洁白幽淡的香气存留天地之间,坚守与世无争的身段,淡定绝不张扬的格局,生出此果开出此花的玉兰树,不管栽种于显赫的名刹大寺旁或繁华都市中,还是委身于不起眼的残壁断垣或万山丛中,同样不甚恣意张扬,顾自束缚优雅,掘地而生朝天而长,只要你有灵敏的嗅觉具备了足够的辨别力,你就有资格闻着独具花香寻觅到她秀而丽的身姿,随氤氲的香气缥缈自己别有洞天的思绪。几十年的职场生涯中,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嗅到花香就会循香而去。据载,北京大觉寺的玉兰树相传是清朝迦陵禅师所种,距今三百余年,为京城之最,树龄、姿色、香气,均美不胜收。我瞻仰过。南方大山深处不甚起眼的数丛玉兰,我曾徜徉树下不忍离去。我的与玉兰花香最重要的联系是与母亲、父亲、家人的情思,还有恩师、亲朋、战友的亲情,更有人世间的大爱。
感恩苍天赐予人间的这一种灵信,庆幸自己能够感悟到这一种馨香,感谢她留给人心中的无尽思念。
兰花之精是馨香,香气之神在人心。
责任编辑:上官慧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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