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在重庆

文/赵泉

初秋的夜晚，并不太冷，我坐在温暖的书房阅读《平凡的世界》……

突然，门铃响了起来，我走到客厅开亮电灯，听到外边有人敲门，并轻声低沉地呼喊：“这里是赵泉老师的家吗?”我连忙开门询问：“您是谁?有啥事?”

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身材魁梧年近古稀的男性，头发浓密泛出白色，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身翻领风衣，好熟悉的形象气质——音容笑貌酷似……

“您是——路遥老师吧?”我大胆猜测。等到对方点头承认，我慌不择言，“怎么光临寒舍……?快请进屋——”

崇拜已久的作家从天而降，让人高兴得飘飘然然……引导来宾走入书房落座沙发，我迅速冲了一大杯咖啡……

路遥老师右手用调羹轻搅杯中的液体，左手拂了拂额前的发丝，操着陕西味的普通话开腔：

“赵老师——我称呼你小老弟行吗?你知道的，我俩神交已久啊!那还是上个世纪1982年，三十出头的我在《收获》杂志上发表《人生》……你那阵比我小十五岁——顺便说一句，你可是马云同龄人……你以一名中专生的身份给我写信说，接连读了《在困难的日子里》、《惊心动魄的一幕》等小说之后，浮想联翩，尤其是高加林、刘巧珍的人物形象魂萦梦绕、挥之不去……从此，你就注意路遥，包括与之有关的信息。你平常事也多，但总要忙里偷闲收听李野墨在中央广播电台演播的孙少安、孙少平、田晓霞、郝红梅……路遥作品改编的影视剧，你更是反复收看，还认真做了相关的笔记;郑重地为自己取了个薛路遥的笔名，经常动笔练着——计划依照原有线索继续演绎故事……

“2017年，你代表重庆文学爱好者专程考察我呆过的陕西作家协会，并且深入延安大学的路遥文学馆拍照留影——工作人员不是送了你一本厚夫著的《路遥传》吗?确实，你看你书桌中心果然放着《平凡的世界》;哦——这两本路遥传记的作者还不是厚夫，一本姓王、一本姓张……”

妻子起先隔着门缝打量稀客，这时怯生生地走近桌边——见缝插针摆出花生、瓜子、糖果、茶水等，顺势傍着丈夫坐下，听路遥侃侃而谈……

我激动得端起饮料忘记碰唇，说话显得语无伦次：“路遥老师，我知道您喜欢喝咖啡，再给您——续添一些吧……真的，不是码头不靠船，但我完全没有想到您知道、掌握得这么详细。我从小爱好文学，喜欢您的作品,也经常在构思，但最好的成绩不过是发在《人民日报》上的小文章——严格说来也只能归类在新闻范围。作家不是轻容易就能当的，笨蛋只能蹉跎岁月啊!不过，我的心不甘，您的光辉形象一直矗立在我的脑海之中，时时给我以鞭策、鼓励!前年陕西之行回返，我更广泛搜集您的资料，发现一本1983年重庆出版的《当代纪事》——我想这可能是您的第一本公开发行的小说集;该书署名《萌芽丛书》，收录了《夏》、《痛苦》等八篇中、短篇小说，作者近影之中您未戴眼镜。据保管者讲，这本书原定价8角1分钱，但现在重庆多家图书馆只有这唯一的孤本了。

“今年8月，我到北碚图书馆参加有关您作品的研讨会，才发现，在这最年轻的第四个直辖市里，有很多路遥迷、研究者。我在会上讲，陕、渝山水相连，但是陕西以路遥为代表的作家群已经获得三、四次茅盾文学奖，而我们重庆这个中央重视的直辖市呢，在这方面还是大姑娘相亲——羞于启齿……到了猛醒之时了，变压力为动力，学习路遥艰苦奋斗——像牛一样地劳动，奋起直追!

“老师，您是习主席多次称赞的实干家，您的经历、实践、创新摆出来了，尽管我们不可能盲目模仿、复制，但我们要学习您的这种拼搏精神!我总结您的精神具体表现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作品故，二者皆可抛!……文学创作者一定要把路遥的这种精神学过来，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必能创造人间奇迹，为繁荣中国文学事业做出贡献!我的发言获得一片掌声，主办方还特别赠送我一套新出版的三卷本《平凡的世界》。哦，对了，路遥老师，光顾说话，不知道您喜欢抽什么牌子的香烟?”

“我已经戒烟了。”路遥招手让我坐下，接着话茬继续说：“我的陕西朋友在一些文章中写我烟瘾大，你肯定是受那个影响先入为主了，不过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事啦。你读过介绍习主席在陕北梁家河当知青的书籍吧?广播剧里还说，当年的男知青个个都抽烟，但习主席早觉醒早戒掉早健康。我是醒悟得晚一些的——长时期里把写作时的抽烟当成很庄严的仪式，自然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了。包括尼古丁在内引起的疾病爆发，疼痛难忍，惊动了日理万机的书记、省长前来探望……党和人民一直没有忽略我呀!

“你知道，我是新中国同龄人——今年她71岁啦，我就在盘算到哪里与民同乐呢?我的作品曾经被重庆青睐发行，可我还未曾到过这座山城——多次想象着这里的风土人情，例如白公馆、渣滓洞的高矮形状……巴蔓子爱国忠勇、朝天门继往开来……我向往重庆不是一朝一夕，深知这片热土浸满烈士鲜血，曾经借着描写孙少平、郝红梅辗转借阅《红岩》这件事，表达过对她的尊敬之情……我出国看过西德足球比赛，却还没有品尝过地道山城火锅的滋味……反思这些年江郎才尽啃老本，或许原因就是未到重庆开启新征程!再说了，身为改革开放四十周年表彰的两位优秀作家之一，也该到重庆圆梦还愿了——最终，我决定无论多忙，都要挤出时间前往重庆一趟。

“重庆这个名字好啊，包含双重甚至多种喜庆的意思在内，很适合太平盛世欢度人生。说来惭愧，我到重庆蹓跶还是平生第一次啊!这不是就来了吗?年末岁尾，出入悦来、果园港、解放碑、两江新区、南山植物园……行程排得很满，充分感受到了重庆兄弟姐妹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精神面貌——以及胸怀行千里致广大的雄心壮志……我后悔来迟了，几次情不自禁地高唱《共和国之恋》：

‘在爱里在情里，痛苦幸福我呼唤着你;

‘在歌里在梦里，生死相依我苦恋着你;

‘纵然是凄风苦雨，我也不会离你而去;

‘晨曦中你拔地而起，我就在你的形象里……’

“唱得泪眼婆娑的……今晚原想去南山一棵树观景台欣赏、眺望——你或许知道，本人一向夜劲十足，早晨从中午开始……实在没想到进口车子也会抛锚，趁师傅检修空隙，这不是就给你老弟添麻烦了吗?”

“快别这样说!路遥老师，您是我们请都请不到的嘉宾啊!中囯文学的翘楚人物!您看，您还这样客气、低调，刚才在门外还称我是老师——您才是文学大家，是名副其实的真老师啊!您风尘仆仆而来，将会给我们多么深远的精神鼓舞……”

我在心潮澎湃之中，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赶忙询问：“路遥老师，您的这次重庆之行有没有惊动政府机构?有没有熟悉情况的陪伴或者当地向导?”

“谁说没有啊——”这铿锵有力的大嗓音，犹如晴天爆发春雷，一下子把我震醒了!我一边掀开薄棉被翻起身，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路遥老师!路遥老师!!路遥老师!!!”

“啪”，妻子猛然给了我一巴掌：“发什么神经?还要不要人睡觉?哪里有什么路遥?……咦，你不是跟我讲过吗——路遥1992年11月17号就去世了……”

我感觉整个脑壳都是晕乎乎的，两只眼睛要睁不睁的，一串串眼泪嘀嗒嘀嗒流淌出来……

唉，三十八年渴慕情，相见竟是梦魂中……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责任编辑：吴蜀丰